“哦，我的脚！”女孩脱掉右脚的鞋子，扭动着她的脚趾。那只脚小巧而优雅。其实，她的一切都是小巧优雅的。
“疼吗？”
“能不疼吗！”
两人沉默了片刻。
“你必须什么时候回家？”女孩问。
“我爱什么时候回去就什么时候回去。”
“有你的，真幸运。我，十一点半。”
两人又沉默了一阵。
“今晚我很开心，你呢？”哈利问。
“嗯！”
“我以前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他笑着说，“那个旧锅炉的水淌得到处都是，妨碍了人们跳舞。”
女孩也笑了。
“电影一结束，所有人都喧闹起来，他们不得不接着放映。”
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好了，我得进去了。”女孩说着，站起身穿上了鞋，“晚安，哈利。”
“晚安，珍。”
他们之间的空气似乎再一次凝固了，但这一次，他们之间的空间却变小了。哈利弯下腰吻了她，还差点失去了平衡。
“第一次见面我一般不让人吻我。”女孩说。
哈利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草草地说了一句：“是吗？”
“晚安，哈利。”女孩说着走开了。
“晚安，珍。周一见。”
走到门口，女孩转过身，笑着说：“好的，周一见。”
***
宾馆里，莱恩和布丽姬特躺在吱嘎作响的床上已经半小时了。他们躺在彼此的臂弯里一动不动，生怕一动幸福就会溜走。现在，莱恩开始温柔地用他那粗糙的手指爱抚布丽姬特柔软的身体。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身体完全覆在布丽姬特上，慢慢地攻破她的身体。两具身体紧紧地缠绕在一起，享受着那种难以言表的快乐。莱恩觉得他们这是在反抗一切迫害他们的事物。他不喜欢营房里的那些污言秽语，但是此刻，他想找一些词语来表达他胜利后的激情。令他吃惊的是，他竟然无法对布丽姬特说出口，她肯定会觉得他的话是一串语无伦次的污秽：军队，以及——东翼警卫队的第二次无女伴舞会，以及——上次取消他休假资格的托瑟军士，以及——周日晚上返回卡特里克的火车，以及——从寒冷的车站瑟瑟发抖地走到营地，以及——休假结束时他和布丽姬特在站台上的吻别，以及——他经常赶公交车的街头，以及——袭击她的小混混，以及——长期以来一直阻止他俩像现在这样在一起的所有人，所有条条框框，所有时刻表，以及所有时钟。
***
即使在最美好的时刻，布莱彻姆火车站也不会显露甜蜜和轻松，最后一列从伦敦发出的火车更是充满了令人沮丧的忧郁和怨气：忧郁来自疲惫不堪、沉默不语的旅客，而怨气来自火车站的工作人员。他们认为车站十分过分，不该要求他们等到晚上十一点二十分接待一群从大都市寻欢作乐回来的旅客。毕竟，这个时间点，大部分灯都已熄灭，火车站的门也全都插上了门闩，只留了一条狭小的缝隙供旅客穿过，然后跌跌撞撞地走到外面的大街上。公交车当然在几个小时前就已经停运了，马克只能扛着行李走回一英里以外的家。他本打算把行李寄存在车站，但他刚刚忽然想起来，行李寄存处九点半就关门了。
马克把所有的东西都从布里克利带回来了，所以包很重。他不想再回那里了——不管怎样，也要等到他穿上多明我会的长袍再说。
马克在大街上停下来，休息了一会儿。商店橱窗里灯火通明，向空荡荡的大街投射出一束束暗淡的光。罐装汤、女式帽子和男式鞋子的排列好像和一年前完全一样。他感觉到了布莱彻姆街道上冒出的资产阶级瘴气——冰冷、致命，令人压抑窒息。一个热情的灵魂走进这个小镇也会像一个纯洁的传道士陷入满是毒气的沼泽一般。马克清楚地意识到，他的传教士生涯一开始就有不祥的预兆，虽然说不上怯懦。
他不辞而别，马洛里一家肯定会怪罪他。虽然克莱尔永远不会透露他们之间关系的细节，马洛里太太也永远不会告诉别人他俩那天下午的谈话，但是他的一些可耻行为最终还是会透露给他所爱的其他家庭成员：马洛里先生、双胞胎、帕特里克、帕特丽夏……
在帕特丽夏眼里，马克这个偶像已经堕落了。离开前，他难以克制离别的感伤，收拾完行李后不由自主地敲了帕特丽夏的门。当时她正在看书，听到敲门声，她抬起头，欢迎他进来。
“喂，帕特丽夏。最近学习怎么样呀？”
“很糟糕。你知道‘insuesco’的主要形式[1]吗？”
“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帕特丽夏，我要离开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你解释，但我可能永远不会回来了。我想送你一点纪念品。”马克递给帕特丽夏一本《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
“离开？”她似乎不懂他在说什么。
“是的。我在书里写了。”
帕特丽夏没有打开书。
“离开克莱尔？”
这句话完全在马克的意料之外，帕特丽夏从来没有提过他和克莱尔的关系。更荒谬的是，他还一直认为帕特丽夏对他俩的关系漠不关心。
“可你不能这样做！”
想起和帕特丽夏的谈话，马克感到无地自容，咒骂自己缺乏洞察力。他一直沾沾自喜，以为帕特丽夏对他产生了青春期所特有的迷恋。而且因为自己情感的自私，他认为帕特丽夏也是如此，她会因为自己的情感无暇顾及克莱尔。结果，他向帕特丽夏吐露了心声，潜意识里还渴望从她那里得到同情和安慰。而没有想到的是，事情恰恰相反，帕特丽夏对克莱尔很忠诚，还谴责了他。他知道帕特丽夏已经醒悟了。在她看来，他的逃跑是多么卑劣的行为呀！不久前他还劝她不要试图通过逃跑来解决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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