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从身后的书架上抽出一个小册子,扔给赵靖。赵靖翻开来,起初漫不经心,但瞬间脸色变了。
“父亲——”
赵靖暗暗吃惊,原以为父皇并不关心此事,却没想到父皇草已经洞若观火,了若指掌。这小册子竟然是扬州的私坊。
“父亲既然已经知道的这般详细,为何不......”
“不一网打尽?”
皇上站起身,拍拍赵靖的肩膀。
“你可知你大伯的手是怎么断的?”
赵靖摇摇头,从他记事起,大伯不是住在普济寺,就是出外云游。他时常在普济寺住,和大伯亲近,他也曾问过大伯的手怎么伤的。大伯笑着敷衍过去,没有回答。他也问过皇祖母,皇祖母神色黯然,也没有回答。没想到今日父亲会亲口说出来。
赵靖神色肃然,呼吸都放轻了。
“当年,你大伯十五岁,我九岁,也是花灯节,我和你大伯偷偷遛出王府,去看花灯。那年的碎金湖边非常热闹,你大伯拉着我挤到碎金湖最前边,最近距离看花灯。花灯很美,把整个夜空都照亮了。你大伯才学渊源,那些灯谜根本难不倒他。你大伯猜灯谜,猜一个得一个花灯,花灯挂在我身上,不一会我身上挂满了。”
皇上似乎沉浸在往日的回忆中,脸上的浮起淡淡的兴奋和说不出的忧伤。
“那时候我还非常喜欢吃糖人,我被糖人的味道吸引,渐渐和你大伯走散,我拿着糖人高高兴兴正要去找你大伯,就觉得头晕,然后就没有了知觉。”
“啊——父亲......”
“你猜到了?是,我被拐了,堂堂安王之子被拐了。等我醒过来,已经在一个漆黑的屋子里,我能听到隔壁孩子的哭声,只是我被单独关着。”
“那,那皇祖父没有......”
“你皇祖父当时正在关外和北戎交战,当时交战双方正在焦灼之中。北戎已经是强弩之末,派使臣来和谈,景隆帝是个懦弱没有主见的,被一群人劝说,意欲和谈,并下旨让你皇祖父班师回朝。可是你皇祖父当时已经把北戎皇族打散,眼看着就要灭了北戎。你皇祖父没有还朝,直追北戎皇族,直到生擒北戎国主。”
赵靖挨了挨茶杯,发觉茶杯里的水凉了,急忙续了热茶,又把炭盆往皇上脚边移了移。
“安王之子被拐,整个安王府都乱了,当时的郑王妃进宫求见景隆帝,求景隆帝封锁京城,挨家挨户搜查,可是有些人却劝阻景隆帝,不能封城,他们认为我的被拐,极有可能是北戎人所为,因为你皇祖父灭了北戎国,北戎人在报复。”
“可是,可是就这么不管嘛?那父亲是......”
“什么北戎人,什么报复,都是骗人的。你大伯当时年轻气盛,见搬不来救兵,索性独自去找。他带了你皇祖父留下的暗卫,把京城搅得天翻地覆,但依然没有找到我。但他们得到消息,有船在运孩子南下。你大伯带人顺着运河找,在徐州地界终于找到了我。你大伯带人和匪徒大打出手。暗卫都是你皇祖父留下的高手,总算是把我救了回来。”
赵靖松了口气,端着茶杯送到皇上手中,皇上喝了一口,面色越发的难看。
“这本来是喜事,但你大伯却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那些孩子中,女孩子被运往扬州,一入扬州,就如同鱼入大海,无影无踪。你大伯不服气,带着人继续追查,竟然牵扯前朝皇族余孽。原来这些被拐的孩子,女孩子被送去私坊从小训练,男孩子被送往山东河南安徽三省交界的云蒙山中训练成杀手。”
赵靖神情越发的凝重,他似乎猜到了什么。
“这些杀手被训练的没有人性,只要出钱就杀人。女孩子被教养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十五六岁后被送到达官贵人府中,其实她们是打探情报的。”
“啊——”
“你大伯深恨,密折给景隆帝和你皇祖父,但前朝余孽还是知道了,其实也不奇怪,朝中有他们的人。你大伯父带人挑了云蒙山,但终究是因为走漏了消息,你大伯父被围困在云蒙山,你皇祖父亲率五千兵马赶到,踏平云蒙山,总算救出了你大伯,可是你大伯的一只手没了。”
赵靖后背生寒,他怎么也没想到,大伯的手竟然还牵扯到这么多。
“那时郑王妃身怀六甲,听到你大伯失了一只手,受了惊吓,一尸两命。”
赵靖感到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在皇上的叙述中,他能想象到当时的凶险。
“你皇祖父被人弹劾拥兵自重,擅自带兵干预地方政事。景隆帝罢了你皇祖父的兵权,让你皇祖父去守皇陵。你皇祖父带着我们离开京城,全家都去守皇陵,这一守就是十年。十年间,景隆帝受人蛊惑,沉迷长生之术。直到临终,终于明白自己受了欺骗,让人把玉玺、兵符、密诏送到皇陵,你皇祖父这才登基。”
“原来如此。可是外界怎么说惠王是景隆帝选中的人?”
提到惠王,赵靖发现,皇上的脸色异常阴沉,一双眼睛仿佛要冒出火光。
“惠王,他也配。若不是他蛊惑景隆帝,景隆帝也不会沉迷长生之术,也不会在晚年弄得民不聊生,百姓怨声载道。更不会任由北戎在短短十年做大,导致你皇祖父登基一年后亲征北戎。你大伯与我商议,他随你皇祖父去北戎,我留在京城监国。”
赵靖坐到脚踏上,轻轻把皇上的的鞋脱掉,把皇上的脚放在自己腿上,手不轻不重的给皇上捏脚。皇上的神情说不出的悲怆。
赵靖的心沉到了谷底,这些事他听白先生讲过,白先生讲的比父亲讲的还要凶险。
景安二年九月,帝亲征北戎。京都骚乱,惠王反,囚禁后宫诸人,瑞王杀惠王,京城安。
短短三十二个字,景安二年京城的乱象跃然纸上,赵靖不敢想。
“其实,惠王就是最大的幕后黑手,被拐的孩子,云蒙山的杀手,扬州的私坊,都是惠王的手笔。你皇祖父班师回朝后,我请旨南下,一举捣毁了江南私坊。这么多年了,我以为已经天下太平,没想到又来了......靖儿啊,你说为了这个位子,值得吗?为父不想让你坐这个位子,可是你看看,太子懦弱,欲望贪婪,鲁王不学无术,燕王刚愎自用,为父难啊。靖儿,你要帮着为父。”
“父亲,儿子请旨南下,李大通在明,儿子在暗,儿子就不信了。”
“好,好,但你切记,一定要护自己周全,记住了,一定要记住,你要是伤了,你皇祖母、你大伯、你死去的母妃都会埋怨为父的。”
皇上的声音渐渐放低,到最后似乎在呓语。赵靖看着皇上两鬓的白发,心中说不出的难受。他轻手轻脚把皇上的脚放到塌上,又用被子给皇上盖住,才轻手轻脚地出了御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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