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城门口，韩世伟已经在那里带兵等候多时了，看见江济宇，他大步上前行礼，江济宇点点头，他起身后殷勤地跟在江济宇后头，江济宇随即命令大军开拔，韩世伟站定挠挠头，“殿下，您是不是忘记给大家伙儿训话？”江济宇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冷笑：“我怎么带兵，原来倒要韩将军指点？”韩世伟尴尬地咧嘴，“呵呵，末将不敢。”紧走几步上马跟上他。
看着江济宇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白马墨色盔甲在瑟瑟秋风里只如水墨山水画中的一点写意的轮廓越来越淡，一众来送行的大姑娘小媳妇的心也跟着寥落起来，兴致缺缺的各自散了，有那好事的还要咀嚼一下刚才那青衫男子的话，可是看看四周，担心随时被巡查的抓了去，只能悻悻然散了。
出城当日一路急行军，傍晚扎营的时候，被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报江济宇，宋仲鹏诗画双绝，号称吴中第一才子，原是被翼王看上招揽至麾下，后来他察觉翼王的不臣之心，装疯卖傻才逃了出来，在逃难途中被皇上遇到，跟着皇上回了京城，起初皇上很是看中，可是这个人狂傲惯了，说话直愣愣，没多久皇上就觉得倦了，把他丢在翰林院里做了个编修，他就是编个书，喝喝酒的混日子。如今却不知道这又是唱的哪一出？现在在京兆尹的大牢里看着，倒也没为难他，估计等皇上旨意。
江济宇勾唇笑了笑，转头跟阿文说：“想不到我江济宇这艘破船，都要沉底了居然还有人想上来？赶着递投名状呢。”阿文一脸的愕然：“殿下，这个傻瓜当众乱嚷嚷，明白着就是离间您和皇上。”他看看周围，缩了缩脖子，小心地压低声音：“这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岂不是惹皇上猜忌。”江济宇手中的折扇敲了敲他的脑袋，“啊哟，长见识了，你这话说得好像我和皇上之间没有嫌隙似的。”阿文摸着被敲疼的后脑勺，跪下来：“祖宗，你可千万小心说话呀。”
江济宇收起了玩笑的神色，略想了想才正色道：“宋仲鹏递了一把刀过来，当然要好好用足。虽然没什么杀伤力，但是恶心江济严和王皇后足够了，你叫人回禀太后一声，她老人家自然知道该怎么处置，让人回复她说我一切都好，别惦念。”
阿文听明白了他的意思，赶着出去传话去了。江济宇才拿起桌上的密信，信是江东离写来的，只有聊聊几句：芷已随全赴京，京中人手悉数听君调遣，保重。
窗外起风了，刮得军帐哗啦啦作响，透过帐帘透进来的风凉飕飕的，江济宇胸中却是一股暖流，江东离对他真的是情深义重，那个丫头在他身边该还好吧，青芷是她跟前最得力的，她忍痛割爱，自己倒是没白疼她。
再往西北走了几日，天气越发冷了，军士们已经穿上了冬装，韩世伟策马跟在江济宇后头，时不时回望身后的军队，咧嘴一笑，拱手抱拳道：“还是殿下厉害，不是俺给自己找借口，兵部那帮王八蛋，净看人下菜碟，欺负俺老实，上次俺出兵，装备七零八落，感觉那军服都是压在仓库底下的陈货料子早就糟了，一用力就破了，那个口粮更是不够吃，怎么能胜，我能约束着手下的兵不出去抢就不错了，这次跟着殿下出兵，军服整齐，军粮发得很足，粮食也干净没有砂石虫子，俺老韩保证打胜仗。”江济宇白了他一眼，转头继续看前头，韩世伟也不觉尴尬，继续傻乐着自言自语。江济宇心里冷笑，心说按照兵部那帮孙子的眼色，估计连长虫的军粮都不想给我，可是户部尚书姓庄，是当今太后的亲侄子，有他盯着呢。
韩世伟又问跟在江济宇身后的阿文：“同样是殿下的亲随，为甚么你叫阿文，他却叫小武，为什么不叫阿武？”小武听了大声叹息：“哎，韩将军，您有所不知呀，您倒是把阿武阿武连着念个几遍。”韩世伟在马上啊呜啊呜了几声。忍不住骂人：“怎么听起来像是一只叫春的猫。”阿文和小武哈哈大笑，江济宇皱了皱眉。
又走了几日，陆续已经看到大批难民拖家带口地逃难，种种惨状让人看得不忍，有探路的军士来报，再过十里就是莫兰城，请示是否要进城，江济宇看看身后的军队，吩咐加快行军，晚上驻扎在城外休息。傍晚的时候，距离莫兰城一里的距离，江济宇吩咐先驻扎休息，城中的守备早早在路边守候，江济宇却只说一路疲乏，拒绝了他的接风邀请，陈守备只好乖乖的回去，赶着准备他要的补给。
莫兰距离两国接壤一百多里，晚饭后，江济宇带着韩世伟换了便装在城外策马四处巡视，在城门外不远，看到一群人围在一起吵吵嚷嚷的，不知道在看什么热闹，走近了才看见，一个涂脂抹粉的胖妇人正在拖拽一个女子，身边还有一个小男孩拉着被拖拽的女子的裙角嚎啕大哭。拉扯间，那个女子摔倒在地上，半天起不来，胖妇人却不肯放手，依然用力拉她。江济宇和韩世伟站在人群中一言不发，听那个妇人大声嚷嚷：“死丫头，快点跟娘回去，你再敢乱跑，看我怎么收拾你。”那个女子突然咬了胖妇人一口，胖妇人吃痛，猛地松手，那个女子抬起头来，昏暗的灯光下，可以看得见是一个少女，满脸泪水和泥土，看不清楚容貌，身形却很是窈窕，那个女子突然跪下：“各位大爷，这人不是我娘，我和弟弟逃难到此处，没了银钱活不下去了，本想卖身为奴，只求我们姐弟有口饭吃，哪曾想……”她哽咽地说不下去了，“她是花楼的老鸨，硬是要拖我去那腌臜地方，我不肯，才闹了这一出。求各位帮帮小女子，我愿意为奴为婢，却不想卖身做娼。”那个妇人见她喊出来，倒不敢再强拉，叉腰骂起来:“你个小贱人，卖身还挑三拣四，难道去了我楼里我冯娘子会不给饭吃？你那个赔钱货的弟弟可以一起，在楼里打杂讨生活，我有哪点对不起你，你倒在这里三贞九烈的。横竖是卖身，老娘怎么买不得，吴老三，帮我拖走她。”有认得冯娘子的人在那里嚷嚷：“冯四娘，你逼良为娼，仔细我们告官。”冯娘子瞪着一双三角眼狠狠骂了几句。周围围观的人虽然多，却只是指点叹息，没人肯真的上去管闲事。她身后的龟公模样的男人又动手拉扯那个女子，那个女子奋力挣扎，拼了命的往人群里扑到过来，落在江济宇脚跟前，江济宇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那女子伸出手拉住一片衣角，不住地磕头：“大爷，求求您救救小女子吧，小女子愿意为奴为婢。”韩世伟看着拉着自己衣角的纤细的手指，楞了一会儿，粗着嗓门说：“这位姑娘，你且放手，在下自有计较。”女子抬头看看他一脸严肃，轻轻缩了手，趴在地下不出声，韩世伟却分开众人走过去，一把推开龟公和冯四娘，“就凭你们这样的，也敢欺负人。”那两人被他推到在地，骂骂咧咧地要冲上来打人，小武看看江济宇，只等他眼色就上去帮忙，江济宇却两手抱臂，气定神闲地看着他们，小武只好又乖乖站回他身后。
这时，突然听见锣响，有人大声吆喝：“关城门了，关城门了。”看热闹的生怕进不了城，人群顷刻作鸟兽散，冯四娘和吴三拍拍身上的尘土，又看看铁塔似的韩世伟和近旁江济宇等人，撂下几句狠话，匆匆回城去了。旁边几个摊贩也收拾了摊子走了，之前靠着摊子上煮饭的火光照亮，此时只有不远处城门口灯笼的亮光隐隐约约的照的出人模糊的影子，韩世伟看看江济宇，那位大爷早就转身往回走了，他嚷嚷着：“等等我。”追了过来，跟在江济宇身后的小武回头对他笑嘻嘻地做了个鬼脸。听见身后杂乱的脚步和喘息声，他回头看到姐弟两个正跑着过来，他挥着蒲扇大手，大声说：“别跟着了，自己找活路去吧。”那姐弟却恍然未闻，追上他倒头就拜，又嘟囔着为奴为婢，韩世伟气得跺脚：“老子家里有个凶婆娘，后宅只有老妈子伺候，连个丫头都不许有，你们别想了，老子可不敢收下你们。”小武在前头听得哈哈大笑，看看自己主子的侧脸，似乎也是在笑。小武更是得意，转头还要嘲笑老韩几句，江济宇却敲敲他脑袋，他不敢做声了，快步跟着江济宇回去，回头却还能看见韩世伟和那姐弟模糊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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