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月亮在云中穿梭。一阵萧声婉转而起，一顿一停。
慕容馥寻声而出，见草亭之中檀静玉正独坐吹箫，墨绿色中衣外随意披着天青外袍，如蓊绿丛树层叠，背对自己而坐，姿态闲雅，仿若春柳，但脊背挺直，他长长的乌发用一根碧玉簪松松挽起。
一曲已毕，他随手拿起身边的一壶酒，仰面而灌，意态疏狂，仿似逍遥于天地之间。
慕容馥只觉得眼前是一幅画，无需笔给，自成其意。若不是亲眼所见，她无法相信，这两种天差地远到极端情态竟能如此恰如其分的融洽尽敛于他的身上。
她立了好久，才开口缓缓道：“惆怅夜久星繁，碧云望断，玉箫声在何处？”
他听到了声响，侧过头，见是她，微微一笑，那一股疏狂、静远渐渐离去，只余温顺宁静，清澈明朗。
慕容馥走进草亭，应道：“你的箫声真好听，便循声出来。”
他笑着挪开身旁的酒瓶，抱膝仰头观月，轻声似在说着什么。
她好奇的走近，月光仿佛越来越明亮，他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将仲子兮，无逾我里，无折我树杞。岂敢爱之？畏我父母。仲可怀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
将仲子兮，无逾我墙，无折我树桑。岂敢爱之？畏我诸兄。仲可怀也，诸兄之言亦可畏也。
将仲子兮，无逾我园，无折我树檀。岂敢爱之？畏人之多言。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他竟然在吟诵《将仲子》，慕容馥的脚好似被灌了铅，任月光愈发明亮却再也迈不动了。
“你何来如此多愁思？”她问，声音轻的连自己都听不清，好似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对，却说不出到底是什么。
檀静玉回头看她，眼神茫然。
慕容馥低声道：“畏人之多言，仲可怀也。”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起了身道：“一起走走如何？”
夜风习习，他的声音亦很柔和，慕容馥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她看着走在前头的身影，心里突然有种淡淡的酸，她把这种感觉归结为思亲之故。
敛了心底的愁绪，她莞尔一笑，道：“乐意之极。”
斗转星移，月斜云淡，看来已是四更时分。黑沉沉的夜晚，只有那枚月亮最是温润晶莹。
慕容馥看向前方的夜空道：“昨夜的那场皮影戏，演得真好。可惜今晚没有继续。”
檀静玉淡淡道：“你小时未曾看过皮影戏？”
慕容馥摇摇头，道：“小时候，家里常有请戏班子唱戏，但不是皮影，那时我到对戏曲不上心，一心想着溜出家，可是爹爹又不让我出门，我只能天天腻在书阁看书。”
檀静玉好奇问道：“读的什么书？”
慕容馥转过身子，面对着檀静玉，倒退着走，“谈不上读书不读书的，不过是囫囵吞枣，些许认得几个字。”随即比划了手指头，巧笑道：“不过那时候天天看，要是算上来，还真是不少的。那时候导书先生叫我读什么《女四书》、《列女传》、《贤媛集》，我偏偏不读，气的那个先生楞说我：子不可教，子不可教。”
慕容馥模仿得惟妙惟肖，檀静玉不由一笑。
慕容馥笑道：“别人说不过我，被我说的哭笑不得，生气的样子，真让我觉得有趣得紧。如今回想，觉得当时坏得很。小孩家，哪里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无非是抓住一句话，断章取义又锲而不舍。”
檀静玉深深看她一眼，眼中仿佛五味杂陈。
慕容馥不觉，转回身，絮絮叨叨地说起往事：“小时候，我出生在一个还算富庶的家庭，因自小失去娘亲，备受父亲宠爱。很小就爱抖机灵，伶牙俐齿加上过目不忘的记性，很多人都以为宠着我捧着我，养出一份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爹爹时常也会批评几句，但我不喜欢的，爹爹就从不勉强我，虽是管我出门比较严格，但到底我知，最疼我的人是他。”她望了望夜空，神色有几分黯然。
月色环绕，浮沉心事，夜是人最最脆弱的时分。
他见她神色黯然，只看着她，却不说话。
她的外表看起来，明朗活泼，内心却是清冷如月，经历了人生最为悲痛的生离死别，还能无知无觉，她做不了。
人所要经受的痛，原是发生在生命昏沉的底部和粗砺的内部。
这样的夜，无风而凉。
慕容馥呼了一口气，笑道：“也许，再也找不到一个人，跟爹爹那样疼我了。”
檀静玉静静的看着她，琥珀色的瞳孔里淡淡的倒映出她的侧影，但转瞬已被氤氲而起的朦胧笑意湮没，轻声道：“你的生命还那么长，怎知不会遇到？”
慕容馥正欲说话，却见檀静玉眸光一闪，眉峰轻皱，对她道：“你身后不远处，方才有一黑影掠过，速度甚快，轻功不凡。”
慕容馥一惊，问道：“这已经四更天，村民大多睡下，怎地还会有人出来，莫非是盗贼？”转过身子打量，树静风亦止，根本不像有人经过的样子，但以檀静玉的修为自当不会看错。
檀静玉手一指，道：“他是往这个方向去的。”
慕容馥大惊，道：“这……这方向好像是那何若施姑娘的住处。”
檀静玉略显诧异道：“你怎知？”
她应道：“今日小何托他的好友何小虎来作我们引游，那何小虎爱慕那何若施姑娘，一路上便与他聊了起来，听他说这何若施，喜清静。因着她爹娘早故，于是自己一人便搬到那偏僻处独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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