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了。”
十年足够让一片荒地长成茂盛的森林，十年足够让许多物事淡出世人的记忆，十年也使得更多事情更加刻骨铭心。
是的，十年足以改变许多事物、人。
人世光阴如此急速，尘缘满日若似弹指。
有些事情经历一次就足够了，足够让一生残缺不全。
十年，对夏侯馥惜和欢颜来说，只有两个：夜里无尽蔓延的火，还有，修武，修武。有着得天独厚的资源，唯一不辜负自己的就是：变强，让自己变强，变得更强，这才是活路。
年少突生变幻，让她们两人皆知：不是每个少女都能像一朵牡丹，在备受呵护中开放，然后等待观赏人采撷。
她知，她亦知。
此时若耶山上的白衣少女，便是夏侯馥惜，而月下的蓝衫少女即是欢颜。
时间总坚守它自己的意志，不似人那般为世事所累。十年匆匆过去，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少年子弟江湖老，昔日女童长成了风姿绰约的少女，昔日的红颜苍了两鬓青丝。
红颜易逝伤年华，可怜青丝半染霜。
欢颜抬起头看着夏侯馥惜，眸中是已不见方才柔弱，相反的是坚强，如同一个孩子，看到自己心中的宝物，想要保护它。
夏侯馥惜擦去欢颜脸上的泪水，绽颜笑道：“明天，我们就下山吧。”
说罢淡看四周，暗夜之中，云生谷底，山涧迷离，只觉得天地茫茫，只剩得她们二人。
欢颜眸光流转，苍白的容颜上显出一丝柔和的笑意，那一朵笑容就像是萧瑟的秋风中摇曳而起的一朵野菊。
看着她的笑，夏侯馥惜忽然觉得她的笑好苦好苦。
欢颜轻声道：“好。”
每年的中秋，若耶山总是率先寒冷下来，寒气透过两个女孩薄薄的纱衣，钻进心底。起初那几年，夏侯馥惜总做噩梦，梦见火，梦见血，梦见有人向她哭泣，梦见他的父亲。每次梦魇惊醒，醒来总觉的冷极，特别是秋夜。
彼时她哭着向身边相伴之人说道：“阿颜，我觉得冷，冷得指尖冰凉，冷得无依无靠。”
肩头一暖，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拢住她。属于欢颜的熟悉的气息笼罩下来，刹那间，淡淡的百花香气充盈了她的整个天地。
欢颜垂眸看着她说：“姐姐，你怎么会无依无靠，你有这满天星辰陪着你，有着满山花草陪着你，还有欢颜陪着你，怎会无依无靠。”
夏侯馥惜总是这般回答：“是啊，我怎会无依无靠，我有阿颜，此生唯一不会离弃我的阿颜。”
……
夏侯馥惜看着天空的圆月，依旧跟当年一般圆润光洁。
她眸光中似乎带着恨意，又似乎没有。
没有一种语言能形容她压抑在心底的情绪，就像没有一种语言能形容出真正的月亮。
月亮远在天边，人看到的不一定是月亮的真面貌，恨意压抑心中，表达出来的并不是真正的情绪。
她的眸子很是漆黑的，就像是这无边无际的夜色一样，也不知隐藏着多少心事，多少情绪。
她一双杏眸斜飞如媚，黑渗渗的双眼中隐含讥诮，沉声道：“我总在等着自己，什么时候能学有所成。毕竟有些仇恨，不能只压抑在心里。”
欢颜想起十年前夏侯杰的那一番话，神情有几许复杂，随即道：“姐姐，你要报仇，阿颜会陪着你，一定会的。”
夏侯馥惜心头一阵暖，这十年来，能给她温暖的，也只有她了。
她看着欢颜柔声道：“我只觉得十年前的人生就像一场梦，一场已经不可触及的梦。你说，我们此次下山，会不会是另一场梦的开始？”
欢颜沉默。
夏侯馥惜叹道：“长叹尘情世态薄，人心难似莲心清。”
欢颜眼睑微低，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递出淡淡的阴影，缓缓道：“人心自不似莲心清，否则这世间便不会有阴谋与杀戮了。姐姐，若是有一天，我……”她的声音突然顿住。
夏侯馥惜疑惑问道：“怎么了？”
欢颜眸中深浅涌动的波澜渐渐恢复一片幽静，片刻之后，对她淡淡一笑，摆了摆手，道：“没什么，我们回去吧。”
夏侯馥惜只当是她舍不得离开这上山，一声轻叹，两人相扶，转身回走，回到石洞……
石洞之中，四周仿佛忽然陷入了与世隔绝的寂静。一切光亮与声息都被吸入了无底的暗处，她们沿着九曲八弯的甬道一直走去，身边一块块巨大而平整的玄石散发出幽冥的微光，让人渐渐生出永远走不见尽头的错觉。
人生茫茫，哪里就那么容易走到尽头。
十年茫茫，今夕何夕，今夕何夕。
当年醒来时夏侯馥惜与欢颜已被明莲枫悄悄送到明家。夏侯馥惜清楚自己的处境，夏侯家遭遇灭门惨祸，她夏侯馥惜已是无家可归之人，至为可悲的是她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
虽说明家也是三大世家之一，然而夏侯家、明家、欧阳家之间关系并不密切，也就是说，其实这三家族除了齐名之外，关系并不亲和。
夏侯杰与眀家来往一直存有隔阂，惟待明莲枫不一般，幼时她时常与明莲枫玩耍一起，可谓两小无猜，所以对于信任而言，她信得过明莲枫的。只是明莲枫是可信的，但明家便不一定，明仲道更不一定了，与其到时在眀家寄人篱下，倒不如此刻离去，另寻他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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