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里基特把大话说完，他就没机会再说了。正在这当儿，莫勒比医生跌跌撞撞冲进门，连招呼都来不及打，赶紧往火堆旁走，身上的雪随着重重的每一步落到脚边。他到壁炉边弯下高大的身躯，跪下来解开手里的包裹。那包裹他一直护在臂弯里。
“大夫，你来这儿做什么呢？”里基特说，脖子伸的老长，想越过他的肩膀一睹为快。“新款造型娃娃吗？”
“不，不是的，比利。”莫勒比笨手笨脚地解开包裹，“要是布娃娃就好了——看见没，伙计，这可是个活的。”
“活的——什么？”里基特凑上去。
“活的。”莫勒比压低声音，“一个可怜的小家伙，一个小报童。”
里基特倒抽一口冷气，“那你把他带回来干嘛？”其他人围了上来。
“不能让他呆在暴风雪里呀。十分钟之前，我从莫提默上校家出来，在他家门廊里看到这小家伙。刚才他身子快蜷缩成虾米了，估计是想暖和点。他缩成一团，快睡着了，小胳膊底下还夹着报纸。我真觉得要不是我出来看见他，他肯定就没命了……这暴风雪多大啊！”
“他……他没冻僵吧？啊？”多布雷结结巴巴地问。他看见那小鬼脸都冻青了，躺着一动不动，小脸脏兮兮的，手也脏脏的，脸上还挂着泪痕。
“还没。”莫勒比说，“我发现的还算及时，他会醒过来的。哎，再晚一会儿就没命了……伙计们，我压根都想不到这种天气里怎么会有小孩在外面冻成这样。他顶多六岁。这小家伙应该暖暖和和地躺在被窝里念叨圣诞老人。哪里能在这天寒地冻的街上赚钱啊……那点钱只够他勉强活下来。”
小人儿让炉火暖和了身体，微微动了动，忽然说起了话，充满疲惫的声音只比悄悄话声大一点点，打破了屋内的宁静。
“号外！20年来最大的暴风雪——号外！先生，来份报纸吧。”
屋里，七个饱经风霜的大男人沉默了。站在这个蜷缩着身体的小人身旁，三个人悄悄转过身，免得让别人看到润湿的眼睛。那一定会让人笑话的。
“还有这一说！”里基特猛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卷钞票。“我全买下！否则我就让人吊死算了！”
“别忙别忙，比利。”医生笑了。“他现在需要的不是钱，他需要比钱更暖和的东西。我们把他带到楼上，给他洗个热水澡，让他喝点牛奶暖胃，然后给他盖上绒毛毯，把冰冷的小腿捂热了，好好睡一觉。”
“这主意不错！”里基特说。“不过大夫，这小男孩的事儿我是帮定了！我还能做点什么？”
“你就让他在这里住上十天好了，让他天天都这样暖暖和和的。”
他们把衣衫褴褛的小家伙小心地抱上楼。在莫勒比医生的护理下——对于一个大男人来说真是母亲般的呵护——小家伙洗得干干净净，穿得也暖和起来。他让饿坏了的小男孩喝了一大罐牛奶。最后这个刚才浑身冻僵的流浪儿给安排进了俱乐部最豪华的房间，躺下了。
雪白的床单，柔软的枕头，温暖入心的毛毯还不足以催他进入梦乡。前夜悲苦的经历沉沉地压在心头，尽管他并不曾真正意识到命运的残酷，他的眼皮还是无法放心地合拢。他叹了口气，睡了。小小的身子陷进床里，床单足足有他七八倍大，他的小腿还没够到床一半长。白枕头衬着一头乱糟糟的红发，在床单的映衬下格外显眼，像是乳白枕套上的红字。他躺在那里就是一幅引人入胜的图画。小家伙躺得舒服极了。不知道他会不会想起妈妈温暖的胸怀——如果，如果他享受过这般罕有的幸福的话？
看着流浪儿紧抿着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医生猜他已经沉沉进入梦乡。“嗯，他总算睡着了。我们干我们的活儿去吧。”
七个男人踮着脚轻轻地走出来，聚到楼下宽阔的小房间，想打桥牌放松一下。这几人在这高贵的社交牌戏上都是专家级的老手，可今晚他们都不在状态。不是叫牌的下手太凶，就是做搭档互相拆局。一个小时了，看得出大家很想沉浸其中，可没一个人的心思在牌上。每个人的思绪都飘到了楼上的小人身上。
多布雷出牌出错了两次，还出王搅了搭档的局，最后终于撒手不玩了，摊开牌，手一推桌，不耐烦地离开了牌桌。
“不行了，伙计们。”他说，“我算不下去了。我得睡觉去。”
“我也是。”里基特说。“只要有人头的牌，什么王、后、钩，我都会看成那个长红头发的小报童。还有啊，方块我全能看成红心。不玩了，我得去睡了。”
这样牌局就散了。一小时之内，俱乐部熄了灯。莫勒比医生要了小家伙旁边的一个单人间，以便他夜里照看这个新病号。其他人都睡在楼上。
午夜时分，周围宛如深夜中的森林幽谷，没有鸟儿合鸣，没有树叶婆娑，也没有流水潺潺，可以打破那一片寂静。
凌晨三点钟，莫勒比医生被隔壁鬼鬼祟祟的脚步声惊醒。隔壁只睡着小报童。他匆忙从床上爬起，走进报童的屋子——嚯，门廊昏黄的灯光下，看到一个行迹可疑的人，竟然是多布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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